澈丹

他们说我像秋天的日落

【鬼撒】请回答1998


1998年,还珠格格,小虎队,四大天王,相约九八,郑伊健,陈小春,发哥。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曾共度患难日子总有乐趣。操着苦练的不标准粤语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远行少年,在殴打里晕倒艰难拨通音乐晚餐电台号码的小镇姑娘。少年握着信封爬上树杈,把信封贴在胸口插着耳机听《世界末日》,梦想存满五千块,蛰伏船底度过海洋就能到达新世界。香港的灯红酒绿铺满海面,在波浪里折射成光怪陆离的梦境。

“我只求/能借一点的时间来陪”

我在鬼少女继父的店里打工,主要工作是替他坐在游戏厅里,兑兑游戏币,看看时间,再拿一身的混混儿气质去镇压想闹事儿的别的小混混儿。我的生活本来就该这么下去的,每天干着一样的工作,自己假装还算是个小镇的扛把子,看着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未来自己清楚地拿自己的人生也就这样没什么好珍惜和失去的来当所有人都认同的无罪证明。本来就该这么下去的。

如果我没有爬上树杈的话。

第一次爬上去的时候我刚刚从游戏厅下班。时针已经走到十一旁边,FM98.8的古惑仔故事刚好结束。我把游戏币都收起来,从又窄又紧的牛仔外套里把胳膊伸出去,突然没那么想回家把自己一个人扔到床上。干嘛那么快面对现实呢,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另一个房间里头睡着一张照片,床上的枕头还是潮的,床单已经三天没换。在床上只要一闭眼,再一睁,就能继续掉进让人没一点兴趣活着的生活里。干嘛那么快面对现实呢?

我伸手,举过头顶,然后腿跟着往上蹬,在树杈上找到好地方。脑袋正好能搁在开始分叉的枝桠中间,腿顺着粗树枝垂下去被叶子遮住,谁也看不着我。天黑的简直不像样,一颗星星都没有。

我把耳机塞进耳朵。

FM89.8,音乐晚餐节目,我记得有次这个时候他们放过一回《乱世巨星》。刚出一年的新歌儿啊,品味还不错,跟我的运气差不多好。我进去的时候陈浩南正好还在跟山鸡一起吼着叱咤风云,就是突然脑袋后面儿有人喊了一嗓子,差点儿没把我吓的栽下去。

“诶!你在干什么啦!”

在树上被吓的一激灵的时候翻身能优雅到哪儿去呢,何况下意识得拽上来领子遮住脸。笑话,以我撒霸王威风远扬的名声,这种特殊的时间地点在人家女孩儿窗口外头被发现最起码也得是个偷窥。我都没往里面看,万一更倒霉的是她在洗澡呢?今天这一顿霉我是倒定了,不倒都算我输。

我输了。

“是你喔,在那里干嘛啦,难道是——喔,难道是想来找我聊天又怕我爸爸发现所以才这样,被我发现了是不是!”

……

“好啦,星星是不是很好看?我也好想看星星,可是这棵树太大了诶,把我的窗户跟星星之间的路都切掉了。下次有机会能不能带我爬上去看?上次我想上去被我爸发现了啦,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上去看到了。诶!你!小心不要掉下去!”

“……好。”

鬼少女看起来心满意足,她好像天生就没有伤害人的心思,以至于根本不会把人往坏的方面想。我没告诉她天上根本没有星星的事情,还好没有。因为在她撑着窗台絮絮叨叨讲她的音乐学院、离开和远方的时候我抬头,在耳朵边有点模糊的讲述里,真的从树叶缝里看到了一颗星星。

不是幻觉。鬼少女实在讲的困到快立马睡着、终于舍得说“跟你聊天很开心,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之后我回到家里,重新躺到潮湿的床上,那颗星星还在,在树上很高很高的天里。掉进睡眠从来没这么容易过,从我妈变成照片之后我第一次,没有在梦里怎么都追不上落下的拳头。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我开始听音乐晚餐,然后在她热切推荐的时候嗤之以鼻,说连友情岁月都不懂欣赏的电台有什么品味,理所当然换来拳头的威胁。鬼少女每一次的话题都很琐碎,蔡叔叔建议她考音乐学院啦,音乐晚餐昨天接到她的电话了啦,通知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来啦,都是这些。大部分时候是她在说,偶尔会问我存的钱到了多少,听我说出来数字之后她又开始惊叹。听你讲数字我都想打工了啦,可是我爸爸才不会允许我去,我的扑满到底为什么怎么都存不满喔。香港是什么样子?

香港是什么样子?我硬着头皮讲。香港周围都是海。当然啦,我又不是笨蛋,然后嘞?然后香港有很多楼,有很多人,他们都讲粤语,活的跟我们很不一样。有很多不一样的人,但是在香港肯定所有人都能活的很好。

那你要去香港干什么啦。

我说,我要去当香港的扛把子,当古惑仔。山鸡听过没有?陈浩南?鬼少女一脸迷茫,听到《友情岁月》眼神才终于抢着找到落点。我知道了啦!我要当大哥的女人!

我的眼神藏不住诧异,鬼少女忘掉第一次这么见面还要我小心的事情,举起拳头威胁我不把怀疑收回去就把整根树枝打断要我掉在地上当轮椅扛把子,再怀疑我你也当不上古惑仔。一天又一天就这么过去,我们聊的天永远离不开离开这里的事情。

第八次去找她的时候她没有在窗边等着打我,因为她的继父在她的房间里打她。

我终于不甘心的确认,劝过自己一百零一遍只是声音相似的倾诉真的是鬼少女。该怎么办呢?被扯着头发撞向墙壁的少女,胳膊和腿上平时被长袖长裙藏住的淤青,音乐晚餐的家暴来电,一次又一次喃喃的通知书,永远看不到的星星。回过神来的时候我重新站在树下,喊破了嗓子报告老板游戏机被来惹事的混混砸的稀巴烂。

鬼少女说得对,哪有这样的古惑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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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幸运观众,你好。

本次节目你被我们节目组抽中作为幸运观众。你寄的信和倾诉的故事我们都听到了。我们能够从里面看到,你是非常坚强的,活泼的,希望你的愿望能够早日实现,也希望你能够真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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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晚餐”给幸运听众的回信其实有一部分由我代劳,估计电台节目组自己也想不到。每次绞尽脑汁咬着笔写回信的时候我都要翻翻字典,尽量把小镇的痞气从笔下抹掉,努力想象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触摸的世界该是什么口吻和语气。

我在街机的硬币盒旁边趴着写这封信,每次有人进来就立马藏进牛仔衣的内兜。窗外下着雨,鬼少女现在绝对不会过来,我一遍,一遍,一遍,逐字逐句的斟酌。

蛇头跟我约好的时间还没到,我手上的四千多块钱能不能承载住两个人的离开,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但确定的是一万块的欠债,减少到再没法为离开存储资金的工资,迟迟收不到的录取通知书。一切好像又都确定了。远方的路被切断掉了,我和鬼少女将烂在这个灰暗的小镇里,我们都将被甄恶霸锁住,永远烂在灰蒙蒙的这一小片地方。

我披上雨衣,然后再回来。游戏机已经不够对施暴的甄恶霸造成威胁,鬼少女完全无力反抗的样子跟记忆一层、两层、三层反复重合。我没拦住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她身上,而我永远被困在噩梦里追不上手臂下一次落下。

我偷出钥匙,扯下电视罩布,把硬币全部倒在柔软的凶器里。

青涩的、粗糙的、笨拙的模仿的兄弟义气和侠肝义胆义薄云天,虽然模仿的粗劣但是真挚的。少女藏住伤痕留下纸条,在秋千上拉着箱子真诚的等待未来。少年爬上树杈的枝丫,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蓝天。1998年隔着薄雾,隔着饱和度高黄红色彩鲜明的滤镜,隔着像素抹平的一片朦胧。1998年,少年和少女梦想走出小镇,从没有到达的香港看不清真容,却是他们心里暂时的天堂。

1998年,鬼少女拖着行李箱在秋千上荡啊荡,皮鞋一次一次来回擦过草丛。秋千晃上去又晃回来,过膝裙藏着少女的伤痕,行李箱放在旁边,她在等待她所有的希望。可惜我始终没有收到她给我递过来的纸条,也最终没将音乐晚餐的回信送出去。

如果我收到纸条的话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撒谎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暴露了我是凶手的事实。我说我没有听过音乐晚餐,不知道鬼少女的秘密,不知道钥匙在老板的身上。我撒了所有的谎,但这句是真的。

我不想破坏她心里面那个美好的童话故事。

我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儿。

“天灰灰/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

我的世界将被摧毁/也许事与愿违”

鬼少女,何探长说他来自2016年,我问过他1998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他说山鸡在2004年会出一首歌,唱给他2010年终于遇到的女人。你知道怎么唱吗?

算了,如果还能遇到的话我再教你,这不是你的part,你肯定记不住。正好看看何探长有没有骗我,我们只是没文化,可不是没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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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幸运观众,你好。

本次节目你被我们节目组抽中作为幸运观众。你寄的信和倾诉的故事我们都听到了。我们能够从里面看到,你是非常坚强的,活泼的,希望你的愿望能够早日实现,也希望你明白,你所需要的只是等待。

祝你早日到达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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